演员任素汐：告别《亲爱的小孩》

在搜索引擎上输入任素汐的名字，出现的往往是一些极尽浮夸的词汇：免检演员、气场爆棚、全能女神、整容般演技等等。

但如果拿这些词当面夸她，她非但不会高兴，还会整个人浑身不自在，觉得从天而降了许多高帽子，话也就变少了。所以和任素汐聊天，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坦诚，别问虚的问题，不说虚的话，若是打通了这一层，会发现，和任素汐聊天，无需有什么顾忌，她也不设防，有着山东女孩特有的直爽，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。就和她塑造的诸多人物一样，敞亮、鲜活。

张一曼、马嘉旗、莫默、王招，包括新作《亲爱的小孩》中的方一诺。这些角色或多或少都有着比较外放的性格，敢爱敢恨、惧怕孤独。若是实际接触任素汐后，会发现这些角色其实都是任素汐的侧面。在一个小时的谈话中，她有很多次都用最平常的语气，讲出了足以震撼的话，讲她为方一诺这个角色付出的努力，讲她是怎样在毫无生育经验的情况下“成为一个待孕妈妈”，讲她这么多年对表演的思考，讲她是如何通过创作让自己的内心变得更加强大。

此时才蓦然发觉：很多人说任素汐大大咧咧是她的保护色，但实际上她根本不需要这层铠甲，她其实生活得比大家想象的更勇敢、更淡然、更从容不迫。正像她自己在《王招君》这首歌里写的一样：

“有多狂妄

敢去走过的地方

敢无事一样

捡起路过的月亮

鱼是鱼的鱼

光是光的光

都无常 都坦荡”

/一道考题/

柜门拉开，镜中映现的，是方一诺那张略显憔悴的脸。她轻轻吁了口气，开始给自己卸妆。

接下来的三分钟里，伴随着悠扬的交响乐，方一诺不仅将脸上的脂粉完全卸去，还将身体发生的巨大变化呈现了我们面前——她怀孕了，而且已经到了大腹便便的状态。望着镜中的自己，方一诺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表情，说不清是欣慰，还是忧伤。

这是电视剧《亲爱的小孩》第一集的第一幕，很多观众从一开始就被这个场景震慑住了，毕竟在中国的荧屏史上，好像还没有一部剧，可以带我们这么近距离地看到一个女人在孕期的形貌改变。尤其那高高隆起的大肚子的特写，是极具视觉冲击力的。

在拍这场戏的那一天，演员任素汐同样百感交集。一方面她需要承受身体上的压力，另一方面她要在这段三分钟没有一句台词的独角戏里，精准地诠释出人物的心理动态，难度很大。

身体上的压力是肉眼可见的，剧组用硅胶制作了一个“大肚子”，粘在任素汐的腰上。可别小看了这个“大肚子”，它可是按照孕妇临产前真实的腹部重量一比一还原的，甚至比实际更重，光是粘在身上就花了整整5个小时。任素汐带着这个大肚子，连续拍了14个小时，她一边要平衡“大肚子”往前下坠的重力，一边又要波澜不惊地处理角色的各种情绪。等到拍摄结束，把“大肚子”拿下来的时候，她才发现腰上一圈已经粘出了水泡，而腰间的疼痛也是缓了好几天才慢慢恢复。

虽是一场无声的戏，方一诺的内心实则暗潮汹涌。“拍那场戏的的时候，我得让大家感觉到大肚子这件事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个常态。马上就要临产了，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，会想：我怎么突然有一天就变成这样了？这些东西还能不能掉下去？我脸上这些斑、这些妊娠纹，还能不能消失？但突然她又觉得自己挺矫情的，毕竟生孩子这件事一定是幸福大于痛苦的。想通了这一点。她的内心又获得了安慰。”任素汐回忆道。

这次出演《亲爱的小孩》，是她成为演员以来最大的一次挑战。像上面那场戏那样，如果仅是生理和心理上的难关，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，但没坐过月子，甚至连孩子都没生过的她，要怎么在镜头前成为一个母亲，让观众相信，也让自己相信？

任素汐想到了自己已经有过生育经历的朋友们，她开始去向朋友们求教，而且问的都是最细致、最隐私的感受。为了演好这个角色，任素汐也豁出去了，甚至连堵奶、产后漏尿这些女性难以启齿的遭遇，她都一点点抠了出来。可以说在这个角色的完成上，任素汐的朋友们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。而在剧集播出之后，她们每天都会给任素汐发来信息，说她演得好，“一边闹心，一边又想看，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。”能获得她们的赞赏，对于任素汐来说是莫大的鼓励。

这也是任素汐第一次演这么长的剧集，之前更多活跃在大银幕上的她，去年拿出了100多天的时间，投入到了方一诺这个角色中。初始任素汐并不是片方的第一选择，在诸多因素的考量下最终敲定了她，也就有了大家 今天看到的方一诺。

是的，方一诺只是万千妈妈中的一员，没有什么独特的，她不可能貌若天仙，也不可能有着十全十美的人设与性格，而要找到能将这个人物的复杂性刻画出来的演员，任素汐确实是上上之选。

“我自己也有点野心，想看看第一次演这种长剧集，能不能展现一个人物更多的切面，就像一颗钻石一样，不仅仅只是一面有光泽。这是我给自己设置的一道考题。”

最后的成片及观众的反馈证明，她做到了。

/不完美的她/

方一诺确实不是个完美的女主角。在剧集前半部分她与肖路的相处中，我们可以看到她谨小慎微、坚持己见，甚至有几分刻薄到不近人情的一面。她将两个人存在的问题，更多地归咎到肖路身上，直到“第三者”朱珠的出现，她才开始反思逝去的婚姻，逐渐意识到自己身上也存在极大的问题。

任素汐喜欢这样的角色，具有很强烈的真实感。她想到了自己的妈妈，“我妈的性格和方一诺挺像的，是一个比较倔强的人，是一个不太服输的人，也是一个比较轴的人。我觉得我能从我的生命体验里面找到这颗种子，放大它，继而能够触摸到方一诺这个人物的感觉。”

好的表演当然也离不开好的合作者。《亲爱的小孩》令任素汐感觉演下来非常过瘾，除了剧本本身的扎实以外，还在于对手演员几乎个个都是有生活阅历的实力派，在片场很多戏份都是“现挂”即兴发挥出来的，这让话剧舞台走出来的任素汐格外惊喜。

在剧集中，会有很多人物之间的沉默，没有一句台词，却胜过千言万语。比如谢天华在车上向方一诺表白的那场戏，不善言辞的谢天华，深情地望着眼前心爱的人，而方一诺目光躲闪，欣喜、紧张、忐忑、犹豫，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，这当然需要演员用气场和沉淀，来精确地表达出来。难怪后来任素汐自己在追剧的时候看到这一段，也会“露出姨母笑”。

可惜这只是全剧为数不多的“高甜一幕”。大多数时间，剧中的人物都处在生活的压力与迷惘之中，这也使得在整部剧拍摄结束后，任素汐久久不能从方一诺这个人物中走出来。“我们最后一个月集中在医院拍，这些戏非常痛苦，大家心情都很不好，有时候在片场，跟大家一起来讨论一场戏，讨论着讨论着，你就能发现每个人都压着脾气。确实没有办法大家开开心心地讨论，然后再悲悲切切地演。我的朋友来探班，进到现场都害怕。那种死亡像个雷一样一直架在头上的感觉，太恐怖了，令人窒息。”

渐渐地，任素汐发现，方一诺其实已经活了，她有了自己的主观意识，甚至可以流动起来。有的时候，剧本上把方一诺的词给写好，但通过任素汐的口说出来的却是完全不一样的话，那是因为方一诺经过与肖路、谢天华、禾禾等人的情感碰撞，成为了一个具有生命力的独立个体。“我想不仅是我有这个感觉，秦昊、聂远他们可能都会有同样的感受？”这可能就是好演员们聚合在一起的力量。

去年的12月30日，任素汐发了一条微博，用《亲爱的小孩》的剧照告别了自己的2021。她说：“这个角色对我而言非常难忘。”

在拍完《亲爱的小孩》后，任素汐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给自己放个假，从角色中抽离出来。相反，她决定让方一诺留在自己的身体里，那些在生育及抚养孩子时遭过的罪、流过的泪、受过的伤、见过的美，都深深地镌刻在了任素汐的血肉里。

不会离开，也没必要离开。

/继续长大/

三年前《半个喜剧》上映时，曾经和任素汐有过一次谈话，当时向任素汐提出了观众对她的质疑：“任素汐为什么演什么角色都像任素汐自己？”意外地，任素汐很高兴，甚至觉得这是一种褒奖。她阐述了自己在表演上的一种思考：“比如我是一块牛肉，我可以做成牛柳，也可以做成牛腩，但我确实是这块牛肉。每次角色的情境不一样，遇到的事情也不一样，这块牛肉就会成为牛腩或牛柳，但我不会去演鸡肉，因为我是牛肉，如果你需要鸡肉的话，去找鸡肉演才是最合适的。我既然是牛肉，就把这块牛肉演好，你觉得好吃，我就成功了。”

这段“牛肉理论”，其实蕴含着任素汐对于表演的理解：她认为好的表演一定不是通过技术实现的，而是通过生活，通过进入到人物中。在演完《亲爱的小孩》后，她更坚定了自己的这一想法：“技术我其实也想有，但事实是我学技术的难度，比我感受人物的难度要大，所以我不想学技术，我就是感受到多少演多少。表演这件事情绝对不是研究来的，而是生活来的。只要我们演的是人，我们就得拓宽生活的边界，才能拓宽人物的边界。”

既然要进入人物，任素汐必须要试着说服自己接受并认同方一诺的选择。为了救孩子，要和前夫再生一个孩子，这道伦理难题在《亲爱的小孩》播出后引发了激烈的讨论。抛开角色，任素汐其实也不知道怎么选，这就像一道很典型的“电车难题”，一面是感情越来越深，使自己的性格变得柔软的新家庭；一面是从小看着长大，正在遭受着病魔摧残的至亲骨肉，作为一个母亲，摆在面前的道路无论往哪边走都是对的，也都是错的。

可生活的困境本来不就是无解的吗？“没有人是一帆风顺的，除非这个人心大到什么都不在乎。我其实觉得人越敏感越遭罪，在这个世间。越能思考的人，就越靠近痛苦。”有评论认为《亲爱的小孩》带给人很强烈的焦虑感，大抵也是由此而来。任素汐在看剧的时候也会感到焦虑，但渐渐地，对于这一命题背后折射出的人性选择的思考，盖过了单纯的焦虑，甚至在某些时刻，她都忘记屏幕上的角色是自己演的，完全进入到了故事里面。至于那些看剧看到“恐婚恐育”的观众，任素汐也表示理解，毕竟整部剧更多地是呈现出婚姻与生育中比较可怖的样子，限于篇幅，有更多美好、甜蜜的时刻未能展现。

当然，任素汐认为，女人的宿命并不是生育，最重要的还是诚实地面对自己。如果只是为了维系一段关系，或者完成家人给的任务，那最好不要做出这样的选择，毕竟，将一个生命带到这个世界上，是一件责任重大的事情。《亲爱的小孩》更多地并不是想传递焦虑，而是想提醒每个人在生育这件事上，一定要慎重。

在剧集的结尾处，禾禾的手术是否成功，给观众留出了想象的空间，但可以确信的一点是，剧中的每一个人，无论是方一诺、肖路、谢天华、董帆这样的当事人，还是肖旭、雷雯、苏景伟这样的参与者，他们都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自我的成长。不管前路还有什么样的艰难险阻，他们都不再孤单，因为有了可以互相支撑的彼此。

其实就连任素汐也不知道这部剧最后的结局到底是什么，因为之前拍摄了多个素材备用，而现在选择的这个收束，令她感到非常温暖：“《亲爱的小孩》说的不单单是几家人一起把一个孩子救活的故事，而是通过孩子生的这场病，让这些成年人重新活了过来，让他们跟过往的那些不堪和解，跟生活和解，跟困境和解。毕竟‘亲爱的小孩’不仅仅是指禾禾，我们每一个人都是‘小孩’，都在慢慢拥有继续长大的勇气。”

“所以拍完这部戏，你会惧怕生孩子这件事吗？”我问任素汐。

“我有很多朋友这两天一直发信息问我，你演了这部剧还敢不敢生小孩了？我跟你说实话，其实我更敢了，生孩子这件事，我毕竟研究了一阵子，我问了那么多妈妈，每个人跟我说的都是一样的：虽然很难，但是快乐仍然大于痛苦，幸福永远大于困难。我觉得她们没骗我，我也做好准备了。我不害怕它，来了什么困难我就面对什么困难，因为人生就是你不面对这个困难，也会有别的困难，还不如面对一个自己向往的困难。”任素汐用一种十分坚定的语气做出了回答。

对，任素汐做好准备了，不管是镜头前的角色，还是生活中的角色，当生活的体验充盈起来，面对挑战的内心强大起来，就没有什么好怕的。她现在唯一需要做的，就是跟着自己的心走，一往无前，所向披靡。